Echo〜再給我一個約定

寫給親愛的物理治療師

抬頭微笑的三色菫

那一年立春時節，媽媽留下一句：好想來一趟家族旅行！帶孫子們去看雪。

闔上眼的媽媽笑容依然如昔，但卻再也說不出任何一聲叮嚀的言語。失去母親的悲傷，彷彿隨著春寒料峭凝住，即使時間的流逝，也無法化解。一年後，爸爸說：我們來一趟家族旅行，完成媽媽的心願。 

也是立春時節，東京雪花紛飛，阿公為小朋友安排的行程非常輕鬆，通常是早晨過了上班的尖峰時刻後才出發，每天參觀一個不同主題的博物館，午後三點多回到飯店。帶著小朋友走一小段路去搭電車，出門時，街道兩旁行道樹間的園圃，被前一夜的堆雪披覆著，白茫茫的一片；下午回飯店時，午後漸歇性的陽光將雪溶化了，一株株的三色菫，爭先探出頭來對著路人招呼著。 

這是一趟懷念母親的旅行，感覺上母親也與我們隨行。母親在世時，曾經以花開花落，教我體會生命的始終；曾經以季節的輪替，教我掌握生命的有限。就在那一刻的東京街頭，母親依然從容，提醒我穿越風景時應有的胸懷，而我也學習著將萬事互相效力的體驗，與我的孩子分享。

去年立春，全聯會在台中谷關舉行理監事會議，與服務台中縣九二一生活區的治療師們聚餐，席間初識服務於新社鄉衛生所物理治療中心的彩如，學校剛畢業的她，談吐舉止的穩重似乎很難與年輕的臉龐連結，讓我忍不住想閱讀彩如的生命歷程。兩個星期後，三月春陽由新社物理治療中心的窗口灑落一室的溫暖，我倚著窗，在極近的距離裡觀察彩如的物理治療師角色。

暫時借用的治療室不大，設備也極為精簡，物理治療師的雙手成為治療病人時最重要的工具。彩如的雙手不停的忙碌著，時而用客家話和病人交談，為病人說明治療的目的及方法，居家時應該配合注意的事項，忽然驚覺由物理治療師口中而出的客家話竟是如許的溫柔親切，改變了我一直以來對客家話的粗懭印象。原來物理治療師對病人細膩的關懷，可以讓客家話變成最美麗的語言…。

問彩如為什麼選擇九二一復健醫療計畫作為職場生涯中的第一份工作？彩如說「回家」雖不是抉擇的唯一理由，但是回到故鄉為同胞服務，卻是對曾經幫助她完成學業的善心陌生人最好的感謝。九二一地震對大多數人而言是一場驚恐記憶，但是對彩如來說卻是生命中的轉折。房屋在地震中受損，父親在生活壓力下病倒，家在連串的打擊中幾乎崩壞，彩如也面臨如何完成學業的疑懼。適時的援手，牽引彩如在晦暗的幽谷中找到出口。父親更在家人悉心照顧下重拾健康，彩如也完成學業，並順利取得物理治療師執照。

以物理治療專業的學養，守護家人、同胞，彩如終於找到回饋與發揮的位置。彩如告訴我：「在學校時，協助老師一起實驗、研究，也十分滿足埋首書堆的生活，曾以為這一輩子會選擇留在學術領域奮進，沒想到一場大地震改變了習以為常的軌道。」的確，如果不是因為九二一地震，如果不是因為物理治療師到九二一重建區服務，如果不是拜訪彩如的緣故，這一生當中大概都不容易來到新社。沐浴在新社暖暖的陽光下，與彩如一起分享生命中的大悲大喜。我說：「上帝總有巧手安排，生活中看似突兀的變化，其實是讓您有機會與不同面貌的人相遇，而人生的這本書就是一則則人與人相遇的故事。或許此刻的繞道而行，會讓妳遇見可以與妳共同生活一生一世的人。」

爾後全聯會年會，和平鄉、新社鄉衛生所物理治療中心陸續揭牌，數度與服務於台中縣九二一重建區的治療師再聚，台中縣衛生局醫政課蕭課長每每提及這幾位年輕有活力的治療師們，總不忘說：「他們都很優秀，原則上要盡量內銷。」離鄉背井單獨在和平鄉衛生所工作的致佑，原本是偶爾下山到東勢彩如家，享受一下媽媽的味道，到後來是天天下班就往東勢跑，原來致佑已經愛上彩如了。時而你會看到他們一起上課，一起參加公會的活動，然後就是我不斷的問：「致佑，什麼時候我該去彩如家提親啊！」

等到今年立春時節，致佑邀我一起去彩如家提親，窗明几淨的張家客廳裡，看到彩如那一雙嫻淑巧手的另一番風貌，客廳的牆，是彩如自己粉刷的；招呼客人的茶水、水果是彩如預備的。那一雙會治療病人的手，更會料理家事。兩家人開開心心的討論著如何成就這一門親事，如何建立他們小倆口的新家。

在被地震撕裂的大地轉角相遇、相知、相許；在被物理治療師癒合的生命見證下相隨、相惜、相愛一生。在三月，在眾多親朋好友的祝福中，一指小小指環將圈住致佑與彩如一生的承諾。從此彩如將為人妻、人母，另一階段的嶄新開始。或許往後的婚姻生活中，仍陸陸續續會有新的挑戰及操練，但是我深信，充滿生命力的彩如，永遠會如東京街頭那不被寒雪擊敗的三色菫，抬頭微笑，迎向生命中的每一天。

註：張彩如物理治療師服務於新社鄉衛生所物理治療中心
    趙致佑物理治療師服務於和平鄉衛生所物理治療中心
    本文原載於2002/03/05 中華民國物理治療師月刊